我一定是疯了才跟着梭罗去了《瓦尔登湖》

2017-11-02 23:30:15 两三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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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传说中文艺青年必备的读物吗?还是可以用来标榜自己某种阅读之高尚气质的标识?或许两者皆有?亦或许这不过是对阅读技能自觉生涩的人们贸贸然的嫉妒之语?

尽管我咬着牙读完了这本让人五味交杂的所谓哲学经典,可是心里头却越发觉得空落落而不知所措。并不能定义那种模棱两可的立场,一面用一种超脱柴米油盐的傲慢亲近着自然,另一面却又企图堆砌各种道骨仙风的辞藻来说服自己对自然的亲近。没错了,这似乎就是我读完之后深陷不知所措的缘由。既然我尚无自信用更简练的说法来陈述我的心情,那么从这里开始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线头。

 1 

坦白说,一开始梭罗先生的立场颇为让我惊艳。譬如他大力的抨击辛劳工作的人们,其实不过是为了生命的负担而做无谓的劳作,实在是让人耳目一新。是的,当人类的先祖尚未获得开蒙,他们,或称为它们并不会为某种什么东西牵绊。它们好自由的,想要往着哪里迁徙就可以往着哪里迁徙,然后按照最残酷又公平的自然法则占地为王——顺带便灭掉了尼安德特人。

人类已经创造出来的不仅有房屋,还有衣服和熟食;而且很可能是由于偶然发现火能生温,以及随后对火的应用,这才使得现在烤火取暖成为生活的必需品

可是一旦生物本体假作清高的对生活品质有了追求,就一不小心陷入了某种牢笼。简单的例子就是,当年轻人结束无忧无虑无财产的生活,继承了诸如农田、农具、房屋等等之类的东西。他看起来比原先富足了许多,可是他却不得不为了维持这些财产而放弃无忧无虑的生活。梭罗先生对此的定义是,得来容易摆脱难。中国人有更为精彩的同义词,请神容易送神难。

 2 

同时,他也深谙每个人内心从未睡着的叛逆小孩的捣蛋心情。那个女裁缝如神谕般指责梭罗先生未能如“人家”一样臣服于潮流选择合适的款式。梭罗先生刻薄又戏谑的反问,那个所谓的“人家”和自己可有半毛钱的血缘关系?那个“人家”何德何能可以影响自己的生活?

女裁缝的叛逆在于自己已然被所谓的“潮流”绑架,既然如此,何不用更加调皮捣蛋的心态把所有的人都装进“潮”流那个东西打包好的盒子。梭罗先生的叛逆在于已然认同了“潮流”其所以然,偏偏还要纵容自己不友善的一面去反诘所谓的“人家”到底有多少必然的影响力。

凡此种种,在开篇的部分实在不算是少。尤其是当他选择了这样一个理由,嗯,大约是说大部分人的生活都被让人忍气吞声的绝望主宰,而听天由命就是他们所能做出的唯一也是习惯了的反应。

人们互相模仿,在狭小的模子里生活。为什么他们不尽可能彼此远离些,做个有个性的人

所以他离开了,离开了他讨厌的狭小模子里的生活,想试着做一个有个性的人。

 3 

然而这一点梭罗先生似乎并没有和自己内心的叛逆小孩达成共识。

他淡定的嘲讽所谓过来人的经验在口口相传里发出生锈颜色的光芒,可是顺带便又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智者口吻展开着无谓的说教。他笑嘻嘻的看着一代又一代人用怎样冷漠的方式弃祖先的坚持于不顾,可是自己又对追寻某种被地表隐瞒的往事表现出不知疲倦的孜孜不倦。他极为市侩的对印第安人自以为用心编制出篮子就该卖个好价钱的心态讥刺其乏味,可是却莫名的对物物交换的单纯美好心神往之。他认定了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失败人生无比清楚没有半点疑惑,可是却莫名的认定了恰好在成功的那一刻出现才是功成名就的最佳策略。

我忽然陷入了某种不知所谓的不知所谓。尤其是读到那样的句子:

的确,我从未在太阳升起的过程中出过什么力,可是,不容置疑的是,太阳升起时你正好在场,这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不知道,梭罗到底是怀着怎样腹黑又狡猾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把自己放在了德与智的制高点上面无表情的对庸俗的凡人给予当头棒喝?

 4 

确实是有某个虚无的制高点,给予他便捷的方式获得攻击善良人们的脆弱面具。

他无比强硬的嘲笑所谓知识的无能,是的,某个学徒用失去头发的代价苦读亚当斯密,这种行为却让他的父亲陷于经济困境——高等学府经济学的学费,极有可能来自他父亲的举债。他也全无敬意可言的用指尖挑开所谓的赞诗,先知们绕梁三尺的吟唱只能安慰恐惧,而不是加强希望——救赎的号召从未解救人于水火,只是让人觉得承受上帝的诅咒天经地义。而金字塔在他的眼里更加是超级浅薄的笑话,里面住着的那具遗骸分明就应该直接趁着他还没断气的时候,扔掉尼罗河里面去淹死——总好过浪费了多少人的毕生,去建造这个笨蛋野心家的坟墓。

 5 

我向来对这种莫名的优越感嗤之以鼻的。虽然他是无比高级尊贵的哲学家,但是在他成功说服我之前,和任何一个让我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如此自命不凡的人,并没有半点差异。当他借由钓鱼和吃饭的故事,嘲笑某种斤斤计较于晨起暮息生活的状态,并显得乐在其中的时候,实在是让我觉得有点不大舒适。他认为那些人每天辛苦劳作,去偿付自以为体面生活的开支,而不得不卑颜屈膝才是最大的不体面。相反,当自己移居瓦尔登湖,享受着小小房子和大自然的完美融合,开支是那么样的少,幸福又是来的那么样的随性,才是最大的体面。

问题是,他用貌似的隐士的做派,不过离开了市镇两年而已,便扮出一种自以为俊俏的超脱,反正我是不大懂。

伟大诗人的作品至今尚未被人类读懂,因为只有伟大诗人才能读懂。人们读这些诗作的情况,一如芸芸众人看星星。至多是占星术的看法,而不是天文学的看法

不懂,一点不懂,而且持反对的意见。大约我不过是人云亦云且平庸的占星术追随者,而从未领会星空里真正的通关密码吧。

 6 

这种让我觉得从头到指尖都感觉到麻痹般疼痛的前后互驳,维持了大半本书的篇幅。而我也不得不承认,尽管这些破碎灵魂的你来我往,读起来辛苦并且鼻翼抽搐,可是竟然还是好读的。我想大约是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着某种卑劣,既喜欢看到通俗道德被鞭挞的体无完肤,也对批判以德服人的标榜者之行为乐在其中。

可是后半部分则让人觉得无趣了起来。诚如我开篇提到的那样,他耗费了打量的篇幅去讲述瓦尔登湖的春夏秋冬,那些树和花和野果子,那些雪和冰和暴风雨。我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梭罗先生一开始要声明,自己即将把两年压缩成一年来写。那是因为,在这渺无人迹的地方,每一年的新鲜都雷同的让人无法落笔详述第二遍。于是,即便是这样乐山乐水乐花乐树的生活,也无法留住梭罗先生待在这安静的天地里头,让自己的灵魂可以得到充分的净化。

莫名觉得和时下流行的某种净化之旅遥相应和。对的呀,那些雪山啊、草原啊、山村啊,好像都会招魂似得喊着,你来呀你来呀,来了就可以撇开喧嚣街市的铜臭味了,来了就可以忘记饮食男女的苦情戏了,来了就可以远离厚黑世道的卑鄙劲了。难道真当那些个地方是活性炭吗?去一趟就四大皆空遁入空门立地成佛了?无非还是一路车马劳顿花光了钱,回来继续该铜臭味铜臭味,该苦情戏苦情戏,该卑鄙劲卑鄙劲,只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是梭罗大师心里明白,俗世中的人类啊,真心就是过去捣蛋的。自己跑瓦尔登湖旁边造一房子性质也一样,是的,就是去捣蛋的。

而大自然也着实小器,这种捣蛋鬼们留下的东西,必然会遭到唾弃和湮没。门啊,门楣啊,门槛啊,窗户啊,阶梯啊,什么都会变不见的,宛若旧时王谢堂前燕一样,该去哪去哪。

在门、门楣和门槛消失二三十年之后,丁香花仍长得生机勃勃,每年春天都开出芬香的花朵,让沉思的旅行者采摘

就是昨天吧,刷到一主题是这些书的开头和结尾都写的好极了的摘录,瓦尔登湖也在其中。然而让我读完了开头还往下读的,决计不是开头那句话,而是它的久负盛名实在是让人好奇。

而真正让我吓一跳的,则是梭罗先生对论语的推崇。

嗯,托他的福,我算晓得了那句“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是出自《论语·子罕》的,我还一直以为它是好几百年乃至千年后的文人产出呢。

话说梭罗先生在书中说,当时的那些先人名著都没有合适的译文,似乎你想懂荷马,就要能读古希腊文之类的意思。那么他看的论语,算是什么版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