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④:岁月凋零了流年,我格外珍爱你备受摧残的红颜

2017-11-15 10:44:53 媚眼观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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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播种者》,1888年6月

人,都生有一双眼睛。有人用来观看外部事物,有人用来审视内心。

与自我长期相处的凡·高的眼睛,一只用于观察外部景物,一只用来审视内心。

凡·高比谁都更懂得自己的画。他那“布拉班特式”的画仍显得有点粗糙和拘谨。而,凯若愿意,是可以逐渐使他的画面柔和的。

在那紫罗兰色的土地中,浮雕般浓稠的金太阳,朴拙厚重,却又富丽堂皇。那大步流星行走在田垄中、影子被拉得很长的老农,固然有被劳动击垮的疲累,神气却俨然将军——在这片土地上,他是主宰,他是万能的上帝,他是审美的主体,而不仅仅是被同情、被悲悯的对象。

那种行走在土地上,集忠诚仆人与骄傲主人于一体的庄稼汉式豪情,被凡·高伸笔逮住了,那是对土地怀有赤子之心的纯正庄稼汉的致敬。因此,这幅画得以不朽。

庄稼汉,匍匐于大地之上,姿势虔诚面容谦卑,用脚丈量脚下的土地,用心兜住清风朗月蓝天白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素朴动人。真正热爱劳动,配得上“庄稼汉”这一称呼的人,其实是豪情的,表情木讷如陶俑,言语谦逊如草木,却又自然奔放豪情满怀——俨然具备艺术家之风采。

无论是凡高笔下如土豆般朴拙中藏有大美的布拉邦特老农,俄罗斯盛产的刚烈而不失妩媚的哥萨克汉子,还是如苦楝乌桕般扎根华夏大地、如骆驼般匍匐于脚下这片贫瘠而神话般土地的中国农民,面对那随风涌动的一波波的排空麦浪,面对那将天地燃成火一般激情的冲天高粱,面对那与地平线相接的洒金泼彩的滔滔稻田,面对长堤上低首吃草、抬头反刍往事的老黄牛,面对将暮色涂鸦成梦幻般幽蓝与苍紫的成群白鹭,都一样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一样魂牵梦萦心醉神迷,一样血脉相连骨肉情深。

感恩土地,谦卑并诗意着。这是庄稼汉用镐锹用犁铧从土里刨耕出的人生真谛。

劳作在黄土地的农民,无论春播还是夏锄,不论秋收还是冬藏,和头顶的天脚下的地一起,走入凡·高的油布:美丽神圣,庄严肃穆,诗意盎然。

凡·高《吃土豆的人》,1885年

“为了画画,成为一名画家,人就需要爱情。至少,如果一个人想使自己的作品带有感情,他首先自己必须要有情感方面的亲身感受,带着一颗心去生活。”

他将画画和爱情视作有机整体,二者不可分割。

追求凯,是凡·高对正统生活的主动回归。凯拒绝了他。对一位画家来说,这是好事。否则,他将被强迫改造成四平八稳的中产阶级,像众多亲友一样,中规中矩,刻板教条,却俗不可耐。

而他,却是独一无二的。

他不能忍受石膏模子,只要世界上还有一对活人的手脚供他写生,他就坚决不用石膏模子;他穿上考究的衣服在高档的商店里就会感到不自在;而在荒地,海边沙丘上作画,他就自由自在。就像蜥蜴一样,丑陋的面孔和破旧的衣服与周围环境十分和谐,他才会感到身心放松,优哉游哉,工作起来才会感到愉快,进入状态。

这样的他有什么不对呢?真正的大自然之子不就是这样的吗?

特立独行的他却不容于世。

他又一次被从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抛离出去。

“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有激情的男人。我必须走到一个女人的身边,要不然,我就会僵化或化为石头,或感到惶惑绝望……”

追求凯无望,凡·高发现了另一个女人,“她既不年轻,也不漂亮。她长得很高,身材健壮。她没有一双像凯那样的淑女的手,却有一双经常干活的劳动者的手。但她既不粗鲁也不平庸。她身上女性气质十足。”

这是一名女工。忧愁刻在她的脸上,谋生,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话题。

这位普通的女工给凡·高以极大的慰藉。他不止一次地在给弟弟的信中表达出对这类女工抱有的好感,“在那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之后有几分凋萎的容颜中,仍有十分动人的魅力。……对那些被站在布道坛上的牧师们诅咒、谴责、轻蔑的妇女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温情和爱慕。”

无独有偶。一个世纪后,有位男子这样告诉一位红颜已近的法国女作家:

这位法国女作家叫杜拉斯。这部作品叫《情人》。电影中这段经典虐心台词勾出了多少人的泪水,潮湿了多少包纸巾?

这是一种情怀。

当生活的齿轮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如花似玉的面庞,那又何须彷徨?风华绝代固然美,烟林疏旷亦不掩萧瑟之美。

只要心地依然纯净,只要眼神依然明亮,有所沉淀、有所内蕴,这样的中年季依然有夏之繁盛、秋之斑斓、冬之藏纳。

哪个青春少女没有光亮?那时被人爱慕,不值一提;步入中年季,依然有人愿意品味你的内蕴,珍重你的才华,这样的欣赏才具备岁月的厚重感。

杜拉斯VS年少时的中国情人

这名女工对他“非常好,非常好,非常和蔼。”她“没有欺骗”他。

他给提奥详细描绘了她的房间。她居住在一间普通而又简陋的小房间里。墙上糊的素淡的墙纸给房间增添了一种安静的灰色的色调,透出了夏尔丹画中那种温暖的气氛。木地板上铺着地席和一块红地毯,放着一只普通人家厨房用的炉子,一个衣柜,一张简单的大床。“总之,这是一个劳动妇女的房间。”

她站在洗衣盆边,他俩无所不谈。谈她的生活,她的忧愁,她的苦难,她的健康。凡·高认为,这一次交谈,要比和他那位教授级的表姊交谈有趣得多。

他将这些被打入社会底层的女人视为姐妹。这种感情早就占据他的心灵,而且根深蒂固。童年的他,就曾以无限的同情心,甚至怀着敬仰之情仰视那些容颜尚未完全消褪的妇女的脸庞,在那脸庞上似乎写着:现实生活在这里留下了印记。凡·高通过和这位女工打交道来保持活力,保持清醒的头脑和良好的健康状况。

凡·高怀着基督徒般的爱心,怜惜那些有一张备受摧残面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