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兴学 格物致知 屋檐下的星空
瓦当是一种古代建筑构件,覆于屋顶当(档)于屋檐。
西周就有了瓦当,秦汉已经大量流行。所谓“秦砖汉瓦”,我们熟悉的汉代宫殿,“长乐宫”,“未央宫”,就广泛使用各种花纹的瓦当,有祥云,文字,草叶,动物等等。
从出土的实物来看,极流行的一种,是“四神瓦当”,又叫“四灵纹”,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种灵异的神兽。
曹植《神龟赋》“嘉四灵之建德,各潜位于一方,苍龙虬于东岳,白虎啸于西岗,玄武集于寒门,朱雀栖于南方。”
瓦当
自汉时起,嵯峨宫阙,凤阁龙楼,远远望去,多是这样的四神瓦当。
其实不仅是屋顶,包括铜镜,织锦,车马,器具,风水堪舆……到处可见四灵神兽的身影。镇宅辟邪,趋利避害。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四种灵兽,是如何走入我泱泱文明的视野,给我们带来审美上的东方神秘,和我们厮守了几千年,给我们心理上的安慰,给我们带来对生活安宁富足的美好向往的呢?
这要从那一天星斗,漫漫银河说起。
地球是一个倾斜的球体,同时自转,围绕太阳公转。如果地球不倾斜,那么太阳光就会永远照射在赤道,热的地方永远热,冷的地方永远冷,也就没有四季变化和“风水流动”之说。
所谓“风水”,就是空气和水的流动带来的磁场变化。(“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四季变化的规律,也正是风水与民俗需要效法的“天道”。
站在地平线上仰望苍穹,加上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的时间因素,人的目光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天空,是一个圆球,因而称之为天球。
天球上密布着无数星辰,其中的恒星,对地球的影响更大。为了便于认识和观测天象,古天文学把天球划分成31个天区,这就是“三垣二十八宿”。
三垣,是接近头顶上空的,在北中天环绕北极星的恒星群。划分成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因每垣四周都有密集恒星围绕,如框架一般标识着区域位置,像围墙似的,故名为“垣”。
二十八宿,就是带状环绕在三垣四周的无数恒星群,古天文学将之划分为28个群组,每一群组名为一“宿”。
三垣与二十八宿不同。三垣在我们头顶,比如北斗星,一年四季抬头就能看见。
二十八宿,在黄道和天球赤道上分布成一圈。(黄道:地球运行轨道透过太阳光线在天球上的投影线。天球赤道:地球赤道延伸到天球上的虚拟线,因地球倾斜而不与地球赤道重合。)
每宿有十几数十颗恒星,每七宿一组,共四组。蜿蜒相接,环绕周天。
我们随地球公转一年,就是绕着天球运行了一圈。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对应“路过”其中一组星宿,这是一种“视运动”的定位方法,四组星宿分别盘桓在天球上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如果把每组的恒星,分区进行星图连线,刚好形似四种动物,即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神兽。其中玄武有点与众不同,它是由龟背上盘绕着灵蛇组成的。
四灵神兽各守护空间上的四方,同时代表时间上的四季。
青龙蜿蜒灵动望东,司万物生发的春天;朱雀神采飞扬靖南,司万物繁盛的夏天;白虎威严磅礴平西,司万物肃杀的秋天;玄武龟蛇玄冥镇北,司万物敛藏的冬天。
《周易·系辞传》有云,“易与天地准”;“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
这里透露了两个意思:
一是说易是测量天地的学问,“准”即测量。
二是“象”思维是易学思维中一个突出的特点。象思维就是形象思维。它依赖感觉,根据生活经验或主观意测,在不同的物象之间进行联想、类比,把握规律,获得领悟。
象思维的落脚点在于不同事物在外形,某种内涵上的相似或相关。只要相似,就能将不同的事物结合起来,在功能上互相替代,彼此关联,从彼过渡到此。
因此,将四灵神兽的形象广泛用于建筑器物等等,就能契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宇宙理念,顺应自然,天人合一,获得天地的磁场庇护。
其实,象思维是一种独立的思维形式,既存在优点,又存在自身的不足和局限。
象思维与理思维相对。
理思维的前提是概念,结论是通过逻辑关系推理出来的。象思维中虽然有一定理性逻辑,但并不是必要条件,它的落脚点仍然偏于有机体的感性本能。
也就是说,它始终立足于感觉器官的天然功能,与外界事物的直接感应。它经常发挥出理智不能接受,难以想象的非逻辑智慧。
我们不能犯倒洗澡水就把婴儿一起倒掉的错误。
在科学对人体和自然宇宙的探索,远无止境的今天,所谓回到自身,回归一点所谓内在,也没什么不好。多一点对自己的观察,静下心来倾听一下本来的声音,起码没有什么坏处。过于执念理性的毛病在于没有弹性,活在一堆自我矛盾的概念里,抓着自己的头发试图拔离地面。
在阴阳,高下,轻重,虚实,等等对立统一的现象中找到平衡,本来就是古老东方哲学的一部分。
传统中医理论的主要思维方式就是象思维。
在西方的医学传入之前,我们就是依靠中医体系,生老病死,延续种族,认识世间万物,处理有机体与外界的关系。
中医以金、木、水、火、土这五种物质与它们之间的生克制化关系,来类比人体五脏六腑的生理结构。从而确定病理和治疗的原则。《黄帝内经》,《素问》皆是如此。
举点普通的常例,比如说肝、胆属木,开窍于目,对应怒的情志,其味酸其色青。我们想要自己的肝脏健康,眼睛明亮,就不能淤积太旺盛的肝火,可以吃一些酸味青色的食品“清凉松弛”肝脏,可以在子午流注中属于肝经的时辰,不熬夜早休息。可以经常踏青,用万物生发的美景来“疏肝理气”……
我们至今看中医,药方里都会使用一点药引,比如我们的疾病属于心肾不交,医生可能就会使用一点少量的咸味的药物来“引”出药方效果,因为肾属水,其味咸。
《儒林外史》中有一则有趣的小故事,心属火,对应喜的情志,肾属水,对应恐的情志,水能克火。范进中举痰迷心窍喜疯了,屠户老丈人一巴掌打过去,吓他一跳,一惊惧,心血归经,他也就好了。这就是《素问》说的,“喜伤心,恐胜喜”。
篇幅有限,无法深入展开的讨论。重点是,在几千年时间的文明现象史上,一种几乎深入民族潜意识的文化现象,它的来龙去脉,值得我们去认识,去思索,去研究。
我们今天的民俗中,也充满了这些象思维的有趣的滥觞。
比如,你给朋友的孩子送一只玉蝉,人家就知道你是祝福他和孩子,品行高洁,学业一鸣惊人;你在爱人手上缠一根本命“红绳”,原来是来自唐代月下老人的传说,来自荆楚端午时“臂悬五色丝,以辟兵缯”;人们会在婚礼的喜宴包一点花生红枣桂圆寓意“早生贵子”;去旅行的时候看到人文景观,也随处可见雕花的窗棂上有各种吉祥图案……
这些吉祥祝福,具有许多象思维的引申,也具有许多农耕文明的烙印。同样不是以逻辑作为必要条件。但它们反应了我们历经苦难而始终充满希冀,极具韧性又浪漫诗意的民族个性。它们是历史现象,它们也渗透了民族情感里的温暖。
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生活的。
客观评价一种文明,首先要了解它。带着一种民族记忆走向未来,也先要尽量清晰地看待这个记忆。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一种情绪上的朦胧的想象,情感中的无限放大,盲目高推圣境,或者盲目嗤之以鼻,或者被神神鬼鬼的人性模糊地带所利用,都是很可惜的。
对传统古典文化的守护和传承,应该抱持这样的态度。
回到开头的瓦当。
当我们去参观古建筑古文物,遥想几千年前的衣冠人物,屋檐下的一枚小小陶片,都凝缩了先民看待这个辽阔世界,天生的求索精神,和敬畏生命,敬畏自然的一种谦益态度。
我们生而和平,生而愿与世界和谐。
屋檐下都有一群矫健灵动的精灵,吟唱着“星汉西流夜未央”,闪烁着与群星一样灿烂明亮,向往智慧,执着求索,含蓄深沉又浪漫多情的眼睛。
我乐于从这些古老的血脉里吸取营养,望向新的世界。
我爱这个广袤而悠久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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