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万卷书-点评中国今日之史学界-蒙元篇
引言:元史的研究,最为特殊。秦汉隋唐,都是汉人政权,匈奴突厥,可以归入到民族史和边疆史范畴。但是到了辽金,就增加了复杂性,因为辽占领了燕云、金占了中原,而且创造了自己的文字,辽金的历史,既包括了朝代史,也包括了民族史。到了元,就更加复杂,不仅占领了全中国,也占领了半个地球,不仅是民族史,也是朝代史,也是世界史。无论是征服王朝论,还是崖山之后无中国,还是新清史,都是针对这种复杂性说的。征服王朝论,对于辽金,我们是容易反驳的,因为契丹、女真两个民族已经汉化了,成为汉族。对于新清史,我们也是容易反驳的,因为满族也事实上汉化了,今天的满族,仅仅是个名称。但是元代特殊,这种特殊性在近代体现的特别明显,因为外蒙的独立,也因为蒙古族没有完全汉化,所以,在研究蒙元史的时候,就绕不开崖山之后无中国的情节。这一点,蒙元史的研究者,无法给出满意的回答,因为现状没有改变。
一个人的万卷书,一个人的取经路
民族史、世界史、朝代史三个角度决定了蒙元史是一门世界性学科。不仅要掌握蒙文,也要懂汉文、波斯文等语言,不仅要纵向考察蒙元史在中国史上的影响,也要横向看蒙元史对世界史的影响。不仅要讨论蒙古帝国是不是应该加入中国传统王朝行列,也要分析晚晴革命当人鼓吹的亡国论调。
国内研究蒙元史的第一代学者,主要是专家型学者。有四个人,姚从吾、韩儒林、翁独健、邵循正。姚从吾、邵循正在西南联大收了杨志玖、方龄贵两位学生,解放后,姚从吾去了台湾,在台大。邵循正去了北大,韩儒林在南京大学,翁独健在社科所。杨志玖在南开,方龄贵在云南大学。六十年代,又成立了内蒙古大学,师资力量也是从这些高校抽调的。国内研究元史的重镇,基本分布在这几个高校。
晚清以来,域外史料的发现,也就是汉文史料以外用波斯文、蒙古文、俄文等记载的史料的出现,所谓出现,是指出现在国内学者的视线。这就产生了一个语言学的问题,不懂这些文字,就很难读这些史料,也就很难与汉文史料相对证。因而选了以上四位去当时东方学的中心学习,因而,这四个人的治学路径,都是语言文字的对证,如韩儒林写的蒙古的名称。姚从吾是一个例外,他不仅研究元史,也研究辽金史,治学视野比较大。
第二代学者,基本上是他们培养起来的。邵循正解放后改行,培养的弟子不多,周良霄、周清澍。翁独健,解放后在社科所研究民族史,弟子最出名的就是陈高华。他是四位开山学者中,最长寿的,独健本来是对自己瘸腿的自嘲,却成了长寿的名字。韩儒林和姚从吾的弟子较多。韩在南京大学,培养了邱树森、高荣盛、刘迎胜、姚大力,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弟子,在当下的学界,很活跃。但是,这一派的研究,还是韩儒林的治学路径,各种细节考证。其中,姚大力最为明显,除了博士论文写得是专著,还有一本普及性元史读物,其他都是论文集。而姚从吾一派则注重宏观,49年以后,其弟子分为两派。早年弟子,杨志玖,方龄贵留在大陆。杨志玖,研究马可波罗、西域人和探马赤军,《元史三论》、《马可波罗在中国》和《元代回族史稿》,是三个领域的代表性专著。其弟子李治安,早年作品也是考证,后来作专题史,研究元代制度。扩大到中央地方关系研究,晚年转入思想文化,最近出版了一本论文集,专门谈思想文化的。关心的都是宏观问题。方龄贵先生就比较专门了,五华楼碑刻的整理,最为代表。晚年在台湾培养的弟子,洪金富,萧启庆、孙克宽。主要是研究元代甚至辽金汉化的问题,其中,萧启庆的成就,无疑是最大的。姚从吾先生很想把李敖培养成元史专家,但是李敖没有按照老师的意愿作。姚先生最后累死在办公室,真是感人。李敖写的“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是我读过的最好的、最让我感动的文字之一,在此之前,让我感动的罗尔纲的师门五年记。这一派的研究,是我最欣赏的。
如果有喜欢元史的朋友,李治安和萧启庆的文章是应该先看的,他们对于元史的把握比较准确。李治安在蒙元帝国史的课程中,叫萧启庆师叔,也是一种师门的承认吧。随着台湾元史研究的凋敝,未来的元史大师,应该出在李治安门下或者陈得芝门下,
此外,还有些零散力量,余大钧受其父亲影响,研究成吉思汗,其弟子就是北大著名的副教授-张帆。剩下的基本是蒙古族学者,学术中心在内蒙。
最后,说一下对元史的观望。目前研究元史的困境,主要是民族国家理论。在这种理论下,我们要根据民族的现存力量,即使已经跟历史上的民族没什么关系,也要建构为一个民族,满族、鄂伦春等55个少数民族,大体按照这个模式建立出来的。而这个理论的破绽就是,一个民族建造一个国家,因而才使得原本已经汉化的民族产生了离心的力量,新疆、西藏以及泛蒙古主义的兴起,便是这个理论的副产品。而随着自治区的划定以及少数民族身份的政策性照顾,说道照顾,就是超国民待遇,高考加分等等。这就造成了新的矛盾。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费孝通便提出了多元一体理论。承认既有政策造成的多元,但抢到中华民族这个一体。然而,这个理论的困境就是,我们现在的领土,与我们承认的民族并不重合,蒙古族就是例子。而新疆的伊斯兰化民族,更认同中东,显然,并没有解决问题。而我们的民族史研究,就是在多元一体的框架下展开的。这个毛病,马戎已经指出来了。
这个理论的衍生问题,便是民族英雄的评价上。对于如何评价成吉思汗、文天祥等人,变成了左右为难的事情。这一点蒙元史史学者是无法回答的。未来的突破就是抛弃民族国家理论,象雷海宗在《国史纲要》那样,承认亡国。而这一点,短时间内,无法实现。因而,蒙元史研究的进展,也会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