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万卷书-点评中国今日之史学界-明清篇下
引言:对于清史研究的梳理,我是颇为头疼的,以至于犹豫要不要写,考虑到整个系列文章的完整性,我还是勉为其难。就清史研究来说,按照时间,可以分为入关前、入关后到鸦片战争前、以及鸦片战争之后的晚晴史。而晚清史有常和近代史混在一起,这就造成了清史被拦腰截断。现有的研究格局是这样的:先清史到努尔哈赤起兵这段历史,归入明代女真史。努尔哈赤起兵到1644年入关,归入晚明史。1644年到1662年,即康熙初年这段,与南明史并列。康雍乾三朝,单独划为一个时代,嘉道附之。道光以后归入近代史。然而,单独把清朝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权来观察,我们就必须将努尔哈赤到溥仪的后金-清-伪满政权结合起来。1911年,一般看做是清朝灭亡的年份,然而溥仪在被冯玉祥赶出故宫之前,仍然有自己的小朝廷,且中间有张勋复辟。这是第一次余波,第二次余波是伪满的建立,到抗战结束才覆灭。我们固然说伪满是日本人的傀儡,然而,在满洲国建立的时候,很多满族、蒙古族的清朝遗老也热情参与了,溥仪也在努力重振大清。如果,我们说,南明是明朝的延续,那么,伪满也可以视为清朝的延续,正如今日台湾,是中华民国的延续。我们不这么看,是因为有价值判断在里面,因为南明抗清,伪满投日,但是抛开价值判断,二者在延续性上,有一致性。以上是清朝研究的阶段造成的难题。目前,只有杜家骥的清朝简史,从努尔哈赤写的1911,算是比较完整的断代史。我的意见是,必须将清政权,看做一个从兴起到强盛到衰微到灭亡的一个完整整体。
第二个难点,是研究材料造成的。清史的研究材料,有野史,有正史,有大内档案,有国外材料,有满文材料,有汉文材料。萧一山写的清朝通史,喜欢用野史,孟森写了一些列考证文章,都是针对野史说的。清宫疑案,有太后下嫁,顺治出家,董鄂妃,雍正即位,乾隆血统,慈禧的一些,同治的死,光绪的死,等等,特别多。传闻记载是真是假,很难判断。正史,却因为清史稿没有修完,留下个烂摊子,现在人大正在修,但是体例已经不同于以往二十四史,所用语言也不是文言,这就很糟糕,我个人是不看好,修出来也是垃圾。大内档案的发现与整理,提供了第一手的材料,但是满文与汉文的书写以及材料的巨大,还有材料获取的难度,造成出成果的周期特别长,不读这些原始档案就写文章,肯定是不行的。还有一些材料没有点校整理,也需要整理,所以很多问题,现在的结论,都不一定准确。材料的多样与巨大,造成的问题是,把全部清代史料整理完,就得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处在这个时代,在研究上,还没有完成史料整理的阶段,这就造成,即使现在有成果出来,后人也会重新研究的。冯尔康写了清代史料学,很好,这样基础的工作才是正道。清史编年,近代通史等工程,不令人满意的一点就是史料搜集不完备。
第三个难点,是史观造成的。这一点与清朝是满族统治者有密切关系,新清史的视角,我们不应忽略,这一点说过了。还有一点,就是近代的转型问题,这也是一个难题。这两个难题又和现实有瓜葛,所以,也对研究造成一定的影响。
以上三个困难的存在,使得以往的清史研究,即使是我们公认的大家,在以后的学术地位,也是需要重新评价的。
孟森的明元清系通纪,没有写完,后来者,也没有接着做,即使出了清代前史,也不理想。郑天挺的研究,以考证为主,具体问题的考证,很好,因为无法解决全局问题,这是研究阶段的限制,与个人的能力无关。郑天挺早年在北大,52年调整到南开,一个清史学者,不在北京,而是被调整到南开,这里有政治的因素。在南开培养了很多人,都很出色。冯尔康、陈生玺等人。杜家骥我没有查到师承。郑克晟,子承父业。
另一个49年留在大陆的大家,是王锺翰,他的治清史特色是注重满族史,弟子姚念慈、邸永君、滕绍箴、定宜庄等等,由于他长寿,郑天挺先生有在改革开放之初逝世,所以很多清史的博士,都是他带的。
戴逸的师承,我也没查到,我读他的书,感觉他的水平一般,我不知道是真实水平就这样,还是因为政治因素,没有在书中体现出来。
台湾的学者,李光涛,陈捷先,庄吉发,都是大家,成就也很大。
晚清史,其实还得分成好多,太平天国史,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等等。郭廷以是不得不提的。蒋廷黻有开山之功,但是郭廷以主持的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却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学者,张玉法、刘维开、王尔敏等等。大陆这方面,陈旭麓以及其弟子茅海建、杨国强等人。太平天国,不得不提罗尔纲,茅家琦,这些人的研究,都是靠谱的。至于雷颐、张鸣、纪连海、阎崇年等人的研究,就得打折了。阎崇年对努尔哈赤的研究,是出色,其他就一般。但是他们在清史研究的学术史地位,目前很难评价。以上就是我的基本看法。
补充:关于前面提到张鸣、纪连海的事情,我想做一下解释。我虽然提到他们,并不代表我认可他们的研究。我用了打折这样的方式处理,还是留有余地的,没有完全否定。对于张鸣、纪连海甚至雷颐的研究,在精深上确实不咋地,然而,如果我们把他们的研究放在1949年之后大陆的学术背景下来看,就会看出他们的可取之处。1949年之后,大陆的近代史叙述模式,是胡绳-范文澜的体系,而张鸣、纪连海、雷颐的书,便是对这一体系的抛弃,张鸣的重说中国近代史一书,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对于一个错误的解释体系的抛弃,对于学术研究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对于我这样从中学到大学接受胡-范体系教育的学生而言,却有当头棒喝的作用。当然,对于普及类学者应不应该算入史学研究是有争议的。这个争议,不仅对于张鸣、雷颐、纪连海,对于柏杨、袁腾飞、易中天、王立群等人都存在。
回到清朝的研究,我在前面说到清史研究面临着三个难题,在这三个难题解决之前,学者的研究是不容易评价的。茅海建对于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戊戌变法的研究,目前来看,代表了晚晴史研究的最高水平。他的研究以还原史实为主,这一点是必要的工作。下一步便是如何解释?无论是胡绳-范文澜体系的解释,还是费正清冲突-反应的解释,都存在问题。如何突破,目前清史的研究还没有回答。因为评价近代化,就必须上溯到晚明,晚明的变局,可以说已经融入世界了 ,为什么没有继续? 为什么在清朝前期中断?这是需要研究的。在康雍乾盛世的背景下,中断近代化,这个诡吊的现象,怎么解释?
我对这一个问题的思考,受了陈春文的《回到思的事情》这本书的影响,确切地说,是这本书解决了我的疑惑。当我们面对康雍乾盛世而没能走向近代化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更应该问的是,这是一个康雍乾时代特有的问题,还是中华文明面临的普遍性问题?更近一步追问:近代史,是一个基督教文明的特殊问题,还是全世界所有文明的普遍问题?陈春文的回答是,近代化是基督教文明的特殊问题。当时全世界,只有基督教文明进入现代化。而伊斯兰教、儒教等文明都没有进入。那么,在这个背景下,我们重新审视晚清,同印度、奥斯曼土耳其、沙皇俄国相比,晚清的努力是很有成绩的,虽然我们丢了外蒙古和东北150多万土地,但是我们摆脱了被肢解的命运,对比印度、奥斯曼帝国、奥匈帝国,这样的成绩是来之不易的。我们保住了领土、文明、人种,虽然在宪政民主上,仍然不足。然而,如果领土、文明、人种都没有了,谈宪政民主有什么意义?
八旗制度,是研究清史的一把钥匙,不仅在清朝前期八旗制度鼎盛的时候,也在清朝后期八旗制度衰微的时候,出现绿营,出现湘军,淮军,新军、党军,这些前赴后继的军事力量,湘军、淮军支持了晚清督抚政治,新军导致北洋军阀的崛起以及陈志让所谓的军绅政权的出现,党军则分为国军与共军,分别支持了国民政府和现任政府。对于晚清的改革,虽然是被迫的,然而在力度上确实空前的,我们应该看到清政府的努力,如果不是慈禧的死去,满清新贵的上台,很有可能就立宪成功了。虽然历史不能假设,然是不妨碍我们推测历史的可能性。
清朝特有的政治体系,皇权的强化,导致政治强人特别重要。这种政治强人,在前期表现在康雍乾的圣君出现,在后期表现在曾林左李袁的出现。唐德刚把晚清的变革,比喻为穿越历史的三峡,我个人对于他的史识是赞赏的,对于在晚晴七十年中体现了史笔,是喜欢的,对于他的史料,确实怀疑的。这种作品的出现,以及袁伟时的晚清大变局,都体现了史料的缺乏。这就回到了我指出的三个难题。不在史料上作足功夫,单凭史识、史笔很难令人信服,即使我们承认他们的史识正确。
阎崇年对于努尔哈赤的研究,滕绍箴对于三藩的研究,李治亭对于吴三桂的研究,杨海英对于洪承畴的研究,杨启樵、冯尔康等人对雍正的研究,庄吉发对于乾隆的研究,后期,茅海建的研究说了,宗泽亚。戚其章对于甲午战争的研究,张玉法对于辛亥革命的研究,等等,在个案上,个别事件上,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杜家骥对于满蒙联姻的研究,八旗的研究,都很有成绩。然而,清代历史的特殊性,正如秦朝历史的特殊性一样,是全面的变局,在思想上,文化上,民族上,体制上,宗藩关系上,中央与地方关系上,都是全面的变革,这种变革需要个案式的专题研究,也需要整合专题研究,综合来看,目前,综合性成果还没有出现,出现的也不一定准确,这是一个长时期的研究过程。这仍是我提到的三个难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