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汤达”说《红与黑》的故事(二)完结
关于于连在神学院的故事:
神学院院长皮拉尔神父先生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但是他是冉森教派教徒,德·弗里莱尔先生,贝藏松的代理主教和圣会头目,最后逼使皮拉尔神父提出辞职。
皮拉尔神父巴黎德·拉莫尔侯爵先生的身边去。德·拉莫尔侯爵先生是法国贵族议员,蓝绶带的获得者。他是一个喜爱寻欢作乐,极为风趣的人,旧制度时期的那种大贵族。仅仅从一七九四年(恐怖时期的结束)起的革命还来不及形成它自己的大贵族性格。德·拉莫尔先生,这个可爱的人,需要一个不会被警察局收买的秘书。皮拉尔神父向他推荐了于连。他们设法让于连来到巴黎。他现在被安顿在德·拉莫尔侯爵先生的府邸里。一开始所有的人都嘲笑他的笨拙。德·拉莫尔先生和他的儿子诺贝尔保护他。
一年以后,于连变了,在客厅里没有那么笨拙了。德·拉莫尔先生疏懒成性,于连成了他的总管。于连有时候也到客厅里谈谈。因为他这个人充满傲气,或者说,至少不愿意自己受到蔑视,所以他找到办法有时能在这间客厅里出出风头,这间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充满了公爵、贵族院议员和暗探。在这儿我们又遇到了一幅非常真实的、圣日耳曼区的客厅真实写照。那些大贵族,首先疏懒成性,把工作看成是最坏的坏事,另一方面他们又害怕雅各宾党人,害怕九三年的共和国重新回来,他们周围聚集着一些变节的、变成暗探的自由党人。最高贵、最富有的人就这样在紧握最下贱、最贫困的人的手。换了在一七八九年以前,这是不可能的。这里德·司汤达先生重新进入了对他那个时期的描述里。
在这个组成成分如此离奇的客厅里,侯爵的女儿,十九岁的年轻的巴黎女人,德·拉莫尔小姐十分引人注目。她由父母做主找到的对象是查理十世的王家卫队的年轻骑兵上尉,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彬彬有礼,不管什么话题,他都能找到令人愉快的话来向和他交谈的人讲。总之一句话,按照圣日耳曼区的观点,他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德·拉莫尔小姐觉得他平庸乏味。“等我做了他的妻子”,她对自己说“他会使我感到厌倦”。
这个贵族区的五六个年轻人围绕着她。他们全都风度翩翩,但是全都缺乏思想,甚至连感情也缺乏。这些极其高尚的年轻人,他们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如果彼此不一样,他们就会认为自己完蛋了。
平民比起有着较多思想,在举止上较少风雅。穿着那件朴素黑衣服的于连,是那些最出色的年轻人有些反感,他们穿着最华丽的军服,从杜伊勒利宫回来,出现在客厅里。他们尽管有那么多有点长处,却使德·拉莫尔小姐感到厌倦。于连从来不和她说话。
作为一个真正的巴黎女人,她让他感到不快。他父亲宠爱的秘书的矜持,在她看来,几乎就是蔑视。她没有看出这仅仅只是高傲,是害怕受到蔑视。德·拉莫尔小姐的过度虚荣心竭力去打乱于连内心的平静。
于连的高傲表现的那么好,以至于德·拉莫尔小姐真的生气了。在这儿应该去读读原书里的那些细节,应该去寻找一些表面上看来是极细小的,但是对一个巴黎的年轻姑娘的虚荣心说来是具有决定性变化的。
德·拉莫尔小姐将来会有百万嫁资,还会有更具价值的,宫廷对她丈夫的恩典;德·拉莫尔小姐,这个如此光彩夺目,如此交游广阔,是为王子们造就的,比已经结了婚的德·雷纳尔夫人要千万倍的熟知人情世故,您会相信吗?高傲的德·拉莫尔小姐爱上了秘书,他父亲的那个仆人!
为什么?这是因为于连自尊心强,他的言行正好触犯了德·拉莫尔小姐的虚荣心。有两三次他当真地,绝不是闹着玩地儿,差点丢下她掉头就走。这就是今天的那些巴黎女人的爱情的全部秘密。
德·拉莫尔小姐受到吸引是因为在她的想象中,于连是一个具有天才的人,一个新的丹东。圣日耳曼区在一八二九年战战兢兢,生怕会有一次革命,而且把这次革命想象的和一七九三年的那次革命一样血腥。这个贵族区不知道。革命是否血腥,仅仅和弊端的残忍成严格的比例,革命正是被召来连根拔除这些弊端的。
然而一八二九年的弊端并不是残酷的。在奈依、穆通迪维尔内、拉贝杜瓦耶尔、福歇兄弟之后,被波旁王朝枪毙的将军的人数没有超过一百五十人。
尽管如此,德·拉莫尔小姐象所有她那个阶级的人一样,感到害怕;奇怪的是,她尊重于连,是因为她在想象中他将是一个新的丹东。这又是一个在小说中在一七八九年以前不可能出现的情况。那时候一个年轻的平民诱惑一位贵妇只可能靠......旺盛的性欲。
让我们回过来谈谈德·拉莫尔小姐的那封信。于连接到那封信,在他的想象中是一个圈套。他采取了种种防备措施。“他们也许会在向我提出的这次约会中杀死我,”他对自己说,因为德·拉莫尔小姐确实丧失理智,提出了这个要求。“如果他们杀死我”,于连继续对自己说下去,“这显然没有了,他们要把这封信的原件从我这里抢走。我将被认为是一个恶棍,一个居然想在夜间钻进德·拉莫尔小姐房间的傻瓜。慢点,大贵人先生们!”
于连把德·拉莫尔小姐的这封信送到他的一个在维里埃尔的朋友处,并且嘱咐这个朋友,如果听到他,于连,是被谋杀身亡,就把这封信公布出去。于连对自己这样诱惑他恩人的女儿,感到内疚!但他看见这位恩人从杜伊勒利宫带回国家机密,万无一失地搞公债投机,这在于连看来是诈骗行为。他毫无道理地以这个错误作为借口去犯一个更大的错误。向德·拉莫尔小姐献殷勤的那些年轻贵族,他相信他们会集聚在德·拉莫尔小姐约他会面的她的卧室里,他们目的是愚弄他,或者杀死他。能有不怕他们匕首的这种光荣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下楼来到花园里,搬起一把椅子,把它靠在府邸的墙上,瞧,他现在从窗口进入这个高贵美丽的小姐的卧室里。
这一夜的第二天,德·拉莫尔小姐对她委身的男人感到羞愧。于连陷在绝望中,他是真的爱上了。在外省时,他不断的梦想着巴黎的种种情景,使他不能欣赏善良而淳朴的德·雷纳尔夫人。德·拉莫尔小姐却相反,在她身上集中了于连十年里想象巴黎的奇遇和种种魅力的那些梦想。
德·拉莫尔侯爵派于连送一封信给在美因兹的一位使臣。于连爱的发了狂,陷在绝望中。他遇到他的一个朋友,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不仅仅给他出了一个平庸的主意,到蔑视他的那个女人的圈子找一个女人,向她求爱,而且还进一步给了他照这个主意做的勇气。这个自命不凡的人疏懒成性,他储备了许多想诱惑女人的男人写给女人的信。他把这种信送了一套给于连;“照着抄,”他对他说,“把它们送给您在蔑视您的女人的社交圈子里选中的女人,在您把这些信的最后一个抄件送出以前,不要丧失勇气。”
于连以这般坚强的性格力量来假装冷淡,竟使得德·拉莫尔小姐生气了,因为她让她有一天屈尊俯就,把他当成情夫的人感到的失望竟是这么小。况且她的虚荣心非常重要,但是她没有堕落,她年轻,没有...旺盛的性欲——in francese iometterai una allusion, onestate la cosa(意大利文:我要用法语暗示一下,请把事情想得正派一点。)——于连是她头一个情人。她开始再爱他。
于连有幸假装冷淡。这证明他确实有伟大的性格。这个考验毫无疑问,是人心所能经受的最困难的考验之一。这种英雄品质获得了最大的成功。在两个月的冷淡和装出来的蔑视以后,德·拉莫尔小姐约于连第二次会面。但是于连对她说“是虚荣心被触犯了,是虚荣心把我召回来,这不是爱情。”德·拉莫尔小姐为于连剪下整个一边的美丽的金黄色的头发,她扔到花园里送给他。
这幅巴黎的写照是前所未有的。在当时,是任何一本书里都找不到的。它和德·雷纳尔夫人的真正的、单纯的、不考虑自己的爱情,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对于像我们千里之外的人来说,由于不易体会其中难以描绘的微妙差别,就大大地失去了它的价值。
这篇文章已经很长了,所以我们便不再去聊于连和德·拉莫尔小姐的爱情中出现的各样插曲。了解上流社会的读者可以想象这些插曲,这是头脑的爱情。
智力的发展使我们并不需要天才,能够设想最伟大的事件是最伟大的行动。譬如说,德·波里雅克先生,他既不是一个马基雅维里,也不是一个马萨林,有一天他一觉醒来起了这么一个念头:推翻宪章,接着他勇敢投入这个行动,既没有调集军队,也没有收买法官,等等...没有做任何对保证成功说来时必须的,换了马萨林红衣教主绝不会忘了做的事。
在巴黎某些年轻女人身上存在着的头脑爱情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姑娘还能做出什么更具决定性的事来呢?哎!这个巴黎年轻姑娘将让人把自己带走,她没有爱情,仅仅是为了使自己能够得到相信自己怀有伟大热情的快乐。
于连的爱情,我们没有多余的篇幅来详细描述,他最后和一个能使他当上大贵人的姑娘结婚。
我们要重新和德·雷纳尔夫人见面了。
德·拉莫尔侯爵先生知道他宠爱的于连曾经当过德·雷纳尔夫人的孩子的家庭教师,有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去向这位夫人了解他的情况。德·雷纳尔夫人在她的情夫远离她以后,并没有像一般惯例,另外再找一个,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的心灵确实是温柔的。她试着去爱天主;她对她尘世的爱情感到悔恨。感到悔恨的德·雷纳尔夫人由维里埃尔的一个年轻教士指导她忏悔,这个耶稣会士相信,只要能够设法使德·拉莫尔先生高贵的女儿放弃对一个木匠儿子的疯狂爱情,就一定能够取悦德·拉莫尔侯爵先生,他口授了一封信让他的女忏悔者照着写,在这封信里于连被描绘成一个除对金钱的热爱以外就没有别的爱好,而且企图靠女人来发财致富的年轻人。德·拉莫尔侯爵先生一气之下,把这封信交给他的女儿马蒂尔德。马蒂尔德让于连看。于连看后勃然大怒,他动身来到维里埃尔,正好是在做弥撒的时候,他走进教堂,看见了德·雷纳尔夫人,就朝她开了两枪。
于连关在监狱里,德·雷纳尔夫人医治好了她的枪伤,希望能使她仍然爱着的人得到赦免,她到监狱里去看他,公开地要跟他言归于好。在于连被处死之前,一直都陪在他身边。
有一件事使读者感到惊奇。这部小说并不是一部小说,小说里所述的确实是一八二六年在雷恩附近发生过,就是在这个城市里主人公朝他的情妇开了两枪后丧生,他曾经当过头一个情妇的孩子们的家庭教师。而且她曾经用一封信阻止他娶第二个情妇,一个非常有钱的姑娘。《红与黑》并不是虚构的。
小说敢于描述当时的巴黎爱情,这是当时社会和之前不曾出现过的。也不曾有人细心的描绘过十九世纪最初三十年间压在法国人民心头上的历届政府给法国人带来的社会风气,有一天,这部小说将会成为一个古老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