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中国古代文学爱好者

2018-01-04 13:57:05 國學上官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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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论杂说

一、虚静说

出自先秦《老子》「致虚极,守静笃」,即使心灵达到空明的极致,坚守清静的最佳心态,不为外物所干扰。在老子看来,要想真正了解「道」的运行过程,那就必须保持心灵的虚寂和宁静,使之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这样才能集中精力去察知并理解掌握客观规律。

道家体「道」的过程,即是「心斋」与「坐忘」。《庄子·人间世》「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又《庄子·大宗师》「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由此可知「心斋」与「坐忘」的外在表现就是「离形去知」、「听之以气」,从而「同于大通」,即内心顺应大道达到空明澄净的状态。

南朝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这是刘勰关于文学创作构思的理论。我们在进行文学构思前首先要「疏瀹五藏,澡雪精神」,保持虚静,消除心里的成见,使精神纯净,达到一种无欲无功利的平静状态。这样就能客观地描摹外物,从而「神与物游」。

二、神思说

「神思」出自南朝齐梁间刘勰的文学批评巨著《文心雕龙·神思》篇,《文心雕龙》主要分为文之枢纽、论文叙笔(文体论)、剖情析采(创作论)和文学评论(时序、才略、知音等)。

论文主要是为了纠正当时偏重形式的浮靡和矫揉造作的文风,提出明道宗经,提出自然,企图建立一个准则使文学走上正确的发展道路。

《神思》篇是「剖情析采」,即创作论的第一篇,又是创作的总论。主要讲的是创作中的构思问题。

第一,构思时的想象。「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想象飞腾不受时空的限制,但在创作中却「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即我们在创作时需要受个人思想和个性的影响。

第二,如何构思。「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驾驭文思的首要方法就是「虚静」,不主观而虚心,不躁动而深思。还需要广博的知识、理论指导和丰富的阅历。为了合理利用「想象」,还需要「规矩虚位,刻镂无形」,让想象驰骋在一定的形式内容中,达到「神与物游」。

第三,创作完成后的修改。写成后的作品可能情思不一,体裁不当,「拙辞巧义」,「庸事新意」,因此我们需要对成文加以修改润色,发掘作品中的光彩部分。

《神思》补充:

1、进行文学构思时,思维无拘无束,无处不在,不受时空的限制。“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面对纷繁无序的文学构思情态,我们需要“规矩虚位,刻镂无形”,让想象驰骋在一定的形式内容中,达到“神与物游”心物和谐的完美境界。

2、文学构思受个人的思想、情感、个性影响。“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

3、进行文学构思时,最重要的是保持空明澄澈平和的心境。“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保持心境专一,不受外物影响。

4、语言不能完全、贴切落实自己的文学构思。即言不能尽意。“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

5、文学构思受天分影响,因此造成快慢之别。“人之禀才,迟速异分”;但是“难易虽殊,并资博练”。

6、文学构思时的要求:“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博见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博而能一,亦有助乎心力矣” ,“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

7、修饰润色对于作文具有重要作用。“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视布于麻,虽云未费;杼轴献功,焕然乃珍”。

《献给中国古代文学爱好者》by 國學上官清晨

三、风骨说

出自南朝齐梁间刘勰的文学批评巨著《文心雕龙·风骨》篇,刘勰为了纠正当时的文风,提出「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风骨指的就是气韵生动,文辞有力。

「风骨」在当时是一个用途广泛的批评性词语:谢赫《古画品录》称曹不兴画「观其风骨,名岂虚哉」;《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论》论人「然其器识高爽,风骨魁奇」;钟嵘也在《诗品》中说过类似的话,如「建安风力」,「骨气奇高」,「左思风力」等。刘勰的「风骨说」则侧重于文学理论方面。

其一,何为「风」。风是「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风是感动人的力量,这种力量与人的志气相符。志是情志,气是才气。风不是志气,但同志气有关,所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抒情有了风才感动人。「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有了风就有了生气,也就有了气韵,写得生动。

其二,何为「骨」。「沉吟铺辞,莫先于骨」,骨是对构辞的要求。「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有了骨,文辞才能挺拔起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辞藻过多,臃肿而不挺拔,就没有骨。「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捶字坚而难移」,用辞极精练,才有骨。「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

其三,如何建立「风骨」。「熔铸经典,翔集子史;洞晓情变,曲昭文体」而「孚甲新意,雕画奇辞」,即向外吸收经史子集的精华,洞晓感情的变化;向内熟悉文章体裁。从而翻新意、添文采。

「风骨」说作为对六朝形式主义文风进行批判的武器,在当时并没有取得太大的效果。直到初唐,陈子昂基于改革文风的需要,高倡「汉魏风骨」,成为唐诗改革之路的一道嘹亮口号,一盏指路明灯。从而造就了中国诗歌的盛唐。

四、物感说

出自南朝齐梁时期钟嵘的诗学批评著作《诗品·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物感」说在中国由来已久。《礼记·乐记》「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像什么「诗言志」、「诗缘情」等理论都可以说是「物感」说的先声。

所谓「物感」,即心物交感、人与物、主体与客体的交融。「物感说」主要指「物感人」、「人感而表达」两方面。

「物感」说与西方的「模仿说」有所不同,西方的「模仿说」主要是指主体对客体的直接描绘;「物感」说则强调主体与客体的双向互动,物与人相互影响,从而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

后世王国维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即是「物感说」的重新阐发。「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如「泪眼问花花不语」,有我之境也;「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我之境也。

现代美学大师朱光潜则从美学角度将「物感说」发展为「同物之境」与「超物之境」。

五、滋味说

出自南朝齐梁时期钟嵘的诗学批评著作《诗品·诗品序》,其词曰「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以「味」论诗在南北朝时期是一个比较普遍的文学审美要求:陆机《文赋》「阙大羹之遗味,同朱弦之清氾」;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张衡怨篇,清典可味」。

「滋味」强调的就是诗歌除了文辞形式之外,还要有内容、有思想、有意味,即韵外之致、味外之旨。

钟嵘「滋味说」主要针对的是两晋之间兴起的玄言诗,「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建安风力尽矣」,钟嵘认为当时的诗作侈谈虚言,寡而无味,因此提出「滋味」说。

钟嵘的《诗品》推崇五言,「嵘今所录止乎五言」。相较四言,五言「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五言诗容量更大、更有滋味。钟嵘在《诗品》中也常用「滋味」来评论各家诗人:评张协「使人味之亹亹不倦」;评应璩「华靡可讽味焉」;评陆机「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

「滋味」说的主要内容为:在艺术手法上强调「赋比兴」;在具体创作上「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即文质并重,风骨加文采。

「滋味」说在后世影响甚大,皎然、司空图的「韵味说」、苏轼、严羽、王士祯「神韵说」等,「滋味」成为历代诗话中常用的批评术语。

六、直寻说

出自南朝齐梁时期钟嵘的诗学批评著作《诗品·诗品序》,其曰「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所谓「直寻」,指的就是通过直接描写,不拼凑借用前人语句,不从前人典故或诗作文章中寻觅词句。写情咏物,唯自然而已。「直寻说」是钟嵘主张诗歌以自然为美的美学原则之一,另一原则即是「自然英旨」说。

七、兴趣说

出自南宋诗歌评论者严羽的《沧浪诗话·诗辨》篇。「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兴趣」表现为「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兴趣」主要指的就是诗之外的「意」,一种兴会、情调、韵味。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韵致「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

严羽论诗强调「兴趣」,不重「理趣」,因而对宋朝出现的「理趣诗」大为批判「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

严羽认为诗有三分「词、理、意兴」,语言辞采、义理、意旨和兴趣。「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

八、妙悟说

出自南宋诗歌评论者严羽的《沧浪诗话·诗辨》篇。「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严羽论诗引入禅道,两宋文人学诗、参禅已经成为一种风气,「作诗如参禅」几乎成为人们的共识,严羽在这一时代背景之下「以禅喻诗」。

「妙悟」是禅宗的一个重要名词,它的要义就在于通过人们的参禅从而达到本心清净、空灵的精神境界。即「妙悟」在于个人内心的领会、体悟。

「妙悟」也需要基础,就像西方的「灵感」一样,虽然是突然出现的,前期也需要大量长久地积累「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如果你「悟」得不深,那是「见诗之不广,参诗之不熟耳」。

「妙悟」前需要参悟的诗,首先必须是第一流的。「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其次还必须要广。「试取汉、魏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晋、宋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南北朝,次取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次取开元、天宝诸家,次独取李、杜二公,又取大历十才子,又取元和,又尽取晚唐诸家,又取本朝苏、黄以下诸家之诗而熟参之」。

九、童心说

「童心说」是明末思想家李贽《焚书》中的一篇文章,南宋以后程朱理学立为官学,成为封建专制主义统治的工具。李贽提出「童心说」来抵抗指斥当时的伪道学。

「童心」指的是小孩时期的初心,直接表达、说真话。「夫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即赤子之心。

在文学方面,李贽则认为好的文章都是出于真心的,都必发乎内心的,因此反对当时的复古主义文学观念。「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这在当时思想僵化的时代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揭示了道学的虚伪性,体现了一种个性和思想解放精神。这对后世仍有重大意义,致使后人不会「厚古薄今」,一时有一时之文学。

十、性灵说

出自晚明以袁宏道为代表的公安派文学主张,袁宏道在《小修诗叙》中说到「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

「性灵」说强调直抒胸臆,强调自然天真或自然趣味,并不强调「学问」、「意见」或「理」等。「性情之发,无所不吐」;「夫趣之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孟子所谓不失赤子,老子所谓能婴儿」。显然这也深受李贽「童心说」的影响,文学作品主要在一「真」字,必发乎内心。

「性灵」说由于强调个人感情的直接表达,因此反对当时文坛盛行的拟古主义,认为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夫时有古今,语言亦有古今」;「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文章」;「有一派学问,则酿出一种意见,有一种意见,则创出一般言语;无意见则虚浮,虚浮则雷同矣」。

反对厚古薄今,强调个性地自然流露是「性灵」说的两大特点,对后世具有深远影响。比如各个时期对文学的改革;主张「为文学而文学」的「纯文学」。但过于强调「性灵」的任意而发,则容易走上「鄙俗」的道路。

十一、神韵说

「神韵」说主要指的是清初诗人王士祯的论诗理论。「神韵」在南朝时就被人们用来月旦人物、品评绘画。

其主旨与钟嵘《诗品》的「滋味」说、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韵外之致与味外之旨」、严羽的「妙悟」、「兴趣」说等大体相同,而以「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为诗的最高境界。王士祯在《蚕尾续集序》说「饮食不可无酸咸,而其美常在酸咸之外」,即「味外味也」,「味外味者,神韵也」,因此所谓「神韵」即诗歌深处蕴涵的无尽之意。

中国的诗书画等文艺作品其深处都有一个共同的美学原则:尚「意」。「言有尽而意无穷」,「得意忘言」,「意在言外」等,体现中国的整体审美趣味:含蓄之美。

十二、境界说

出自王国维词学批评著作《人间词话》。「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王国维的「境界」说大致分为三点:

其一,境界分「情」与「景」两部分。有境界则情景交融,主体(我)与客体(物)的交融。「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其二,境界的审美原则为「真」。「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其三,境界无优劣之分。「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王国维的「境界」说实乃我国「意境」、「意象」等古典文论的集大成者,也深受前人「性灵说」、「童心说」等古典文论的影响。不过这些理论都终归于「情景」之中。任何古典诗词终逃不过「情、景、理」三者的藩篱,只不过外延有所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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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2.10

上官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