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淹没而姗姗来迟的旁白《紫禁城的黄昏》

2018-01-23 19:35:08 想瘦成烟丝的土豆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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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淹没而姗姗来迟的旁白《紫禁城的黄昏》》by 想瘦成烟丝的土豆姐

我曾经读过唐德刚先生的《晚清十七年》,极为辛苦的阅读体验,如同那段历史所带来的负重感一样让人充满了即将窒息的压迫感。我也曾读过梁启超先生的《李鸿章传》,飘摇王朝下虚弱坚持的孤单身影充满了悲情英雄的无可奈何。基辛格博士的《论中国》里,同样描述过那一段光阴对于国家价值观的深切影响是何等的绵延数代。旁观者的视角总是客观到苛刻,冷静到寂静,读了只是单纯的感慨时不与人的天地何其不仁。

相比之下,曾经处在旋涡中间,看着所有一切都被盲目牵扯又无能为力的心情,便显出几分单纯幼稚的赤诚来。或许,不论是从视野的高度,还是从论述的纵深,庄士敦先生都难免受到颇多限制,加之《紫禁城的黄昏》成书于1934年左右,自然会有很多微妙的偏倚,但是还是无法掩盖,某种难能可贵的饱满的感情。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类似同情,也类似惋惜,或曰可算作是某种程度的怜悯。也可能以上皆有。

不过也可能庄士敦总归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不论大清还是民国,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这种置身事外的立场,难免让人容易萌发对身处劣势的人报以类似怜悯或慈悲,并为他们寻找辩解及搪塞的理由。大约我可以称之为一种事不关己的无所谓,也可能是优越感带来的上帝俯视。

谁知道呢?

谁知道庄士敦作为中国的末代帝师,对中国的末代皇帝,到底存有怎样的情感投射呢?

通读全文,如同浏览一部笔触朴实的纪录片,既有旁听征引,也有亲身经历,各种线索叠加反复,令人意外的露出了一种充满了理性及感性互搏感的旁白气质。这气质,没来由的让稍显粗浅的表达,呈现出来前文提及的难能可贵的饱满感情,也让读者萌生一丝叹息,大约是被那种至简质朴的表达带入太深,也由衷的同情起逊帝和那个年岁起来。

譬如他语带无力的描述他所见的那个年少的皇帝,一样对这个国度的未来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可是却因为某些人和另外一些人就自己的未来达成的协议,被圈禁在远离正常世界的高高宫墙里面。而这看似优待的协议,不过是商讨的双方为了保证自己变天之后依旧可以享有原先的特权,而握手言和的结果。诚如庄士敦所说,没有人在乎皇帝的利益,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和健康。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皇帝活着就可以,因为他们就有拥有了利用这个图腾去巩固自己势力的机会。甚至,是哪个皇帝都无所谓。

庄士敦看来,千夫所指的慈禧太后也好,形同虚设的光绪皇帝也好,乃至连尊号都无力保全的宣统皇帝也好,都不过是掌握实权的人们手里的棋子,他们需要为自己的利益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是又不愿意背负与之匹配的骂名,就用阿谀下作的手段,哄骗欺瞒,使得足够有分量成为靶子的那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成为任凭他们摆布的木偶。

他的笔下,溥仪居然露出了一些自嘲和可爱的模样。譬如他在收到流亡中的俄国前沙皇的来信,说要成立逊帝协会以求复辟的时候,居然说,如果把这些退位皇帝都集合起来搞个乐队,应该有趣极了。他还悄悄匿名的往报社投稿,当诗作刊出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窃喜和老师分享的俏皮。

或许,正因为溥仪的这些桥段,让庄士敦深深的被这个从一出生开始,就以九五之尊的骄傲成为世人棋子少年触动。所以,他那样关心溥仪是否能够成长为一个心智健康的人,远远超过让他成为一个有机会重掌大权的皇帝的期待。所以,他才会在伪满洲国成立之后,依旧孜孜不倦的想要为溥仪选择坚实有说服力的理由。或许,这种辩解真心的苍白无力,但仍不失为可以一观的说辞,至少,对我来说,还是有一些存在感的。

既然是那十数年混乱时代的纪录片旁白,自然少不了军阀混战屡次复辟南北厮杀的诸多闹剧。里面讲到了袁世凯、曹锟、张勋,也讲到了段祺瑞、张作霖、冯玉祥,还有康有为、梁启超、胡适。

他借旁人之口也好,或者取材自别处的见地也罢,竟然说出了某些真相。这真相在太多的历史桥段里给人提点,也一再出现于叛逆的观点表现出蠢蠢欲动的危险。然而在庄士敦平实的语调下,比那些义愤填膺的呐喊,显得更加叫人无奈。那就是清帝退位之后,中国共和制是否顺应民心?这件事从未得到证实——

可能比较正确的说法就是,很多中国人都不明白什么是共和体制,他们在这种体制下即将有怎样的生活,因此共和体制的好坏引不起他们的关注。其实,这些反对者大多只是一腔热血,事后才后悔没有思虑清楚。

甚至到了后几年,就是反对帝制的人,大半是反对袁世凯做皇帝,不是真心从根本上反对帝制……复辟帝制成为民众,应该说是绝大多数民众的选择,毕竟民国给了人们太多美好的诺言,到最后带来的却是灾难。

在这些记述里头,胡适博士有趣的乱入了,在面对不怀好意的诘问时候(问题是“少年中国需要无政府,而老年中国需要君主制之说是否确实”),他很是幽默答曰:“无论哪个中国都需要‘太监’。”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以及漫不经心的引用,至于说是针对当时腐败不堪威胁皇帝利益的内务府及太监群像,还是另有所指,那就不得而知了。

尽管触及当时混战的局势,这本书从根本上还是用某种浓烈的情感沉淀出来的回忆录。里面充满了对溥仪满怀爱国之心却不得人知的同情,充满了对溥仪意图对改善民生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叹息,充满了对溥仪想要放弃特权却终究身不由己的悲悯,还有他最终北上,接受了一直以来都支持他的日本当局安排这件过失感爆棚事情的理解。

可是,有什么用呢?那个时代,那些年代的大事实在是太多了,风云人物也实在是太多了,胜败输赢如同堂会一样走马灯似的轮转,还有谁会关心那个输的一败涂地全无自主权的末代皇帝,内心几多期待梦想,内心几多抗争不甘,内心几多纠结失落呢?

皇帝是一个宽容的人,他可以原谅很多事情,包括威胁、羞辱、违背信义等,但是他不能够原谅对祖先的不敬行为。皇帝对那些动乱中的领导者的态度改变了,他再也不能隐忍了。他从未想参与满洲的独立,也没有想过回到祖先沉睡的地方。他对这个中国还抱有希望,期盼情况有所改观。但是他失望了,我再次见到皇帝时变发现了他的改变。他似乎听到了那些蒙羞的祖先的哭诉,他们劝导他离开这里,回到满族最初建国的地方,那里曾是他们的故土。

——庄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