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设计说明书
这几天好热闹，头条就不再列一遍了。
很多宏观分析师都迎来了职业生涯中的最大考验。没人给方向，连川普老师都用起了辩证法：“（叙利亚空袭）it may happen soon, it may not so soon at all。”市场弹跳或坠落的原因，是发现自己没搞清楚刚才为什么坠落或弹跳。
四处起烟，怎么定位？
也许很快，也许一点都不快
我想起两个故事：
1. 1998年金融危机，俄政府再三保证：贬值、赖账这两件事，哪件都绝无可能发生。结果两件同时发生了。LTCM长期资本管理应声爆掉。
2. 六年前欧债危机，希腊重组一千多亿欧元国债后，对冲基金抄底，入手上百亿希腊政府债：真便宜。没想到两年不到，再次违约，而且是四十年来第一次非发展中国家对IMF 赖账。抄底不成，锅底漏了。
这是两个“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了”的惊喜。
但是，如果大家快倒一下进度条，很多彩蛋是可以发现的：
1. 俄债违约前五个月，叶利钦老师解除了切尔诺梅尔金老师的总理职务，换35岁的基里延科同学当总理。杜马一脸懵逼，三次表决才勉强通过。没有总理的那几个月，几十亿美元税款没人收，本来就入不敷出的财政更雪上加霜，压断了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因为切老师动了叶老师的奶酪。
2. 二次违约前，希腊人已经集体抗议无数次，不分立场，没有阶层，所有人一致对外。齐普拉斯老师发誓要“结束国际债权人施加给希腊的‘屈辱和痛苦’”，结果左翼激进联盟党（Syriza）在议会选举中意外全胜。
为什么？因为彼时赖账是民意。
如果您研究宏观策略，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因为策略，就是讲故事。故事有时间、地点、人物和背景。讲故事时，一次只有一条故事线；但故事真实发生时，肯定是几条线交叉上演。而且很多暗线埋在地下，只有发生时才能看到。
所以策略做得好，一个基本功必须有：幻想。要能幻想出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情节，对未来形势，构思不同影像。然后等待事实证明哪个场景会上演。
此功难练。影响宏观经济的故事线有无数条，每个故事发生后的连锁反应也没法预测。但经济政治不分家，政治活动改变的是顶层设计，基本要素中的基本。它直接决定您的逻辑线有没有逻辑，或者信心从何而来。鱼要关心水质，不管您做什么。
索罗斯老师已经证明过，如果对水质把握到位，手上也有钱，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国家是有可能的。但您不是索罗斯，索罗斯之所以成为索罗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小概率事件。所以测水质，不是为了预测，而是为了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精准跑路。
理解顶层设计的变化，找政治逻辑，就是理解当权者的思路。如果有本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说明书，就能极大增加判断概率。这种秘籍存在吗？
还真有。下面容我隆重推荐这本权利游戏の通关攻略，当权者行为の逻辑指南：《The Dictator's Handbook》（独裁者手册）。
不管您的目的是什么，这本书值得每个公民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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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您还记得《魔戒》中的那个片段吗？
魔戒无所不能。但是弗罗多同学每次试图用魔戒保护自己的时候，立刻有巨大的痛苦降临。这个片段，就是整本书的中心思想：“Take the throne to act, and the throne acts upon you。”您使用权力，权力就使用了您。
没人能自己统治。No man rules alone。
您权力再大，也不能自己修路，自己打仗，自己执法，自己让战舰驰骋。就算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王霸之气侧漏，也得有人帮您宣传一下。所以，什么是权力？不是自己能做什么，而是别人因为代表了您，能做出什么。
这些能让“事情”发生的人，是您获得权力的关键。您执政时做的每件事，都是拿钥匙开锁。也许您是明君，脑袋里有千种理想万种抱负，但没有钥匙，什么锁都打不开。
钥匙是什么？就是整本秘籍的通关穴位：胜利联盟（the winning coalition）。
为什么国家和国家不一样？因为有的国家开锁只需要几把钥匙，有的却要成千上万把。这就是独裁和民主国家的区别。如果您在津巴布韦，钥匙就是军队里的几个将军；如果您在沙特，钥匙就是皇室成员和表兄弟；如果您想当美国总统，钥匙就是关键选区在选举当天出来投您票的人。
一个国家是不是民主，跟选不选举无关，而在于钥匙的数量。不管在哪里，您的本职工作是为钥匙服务，所以“国家利益”这种口号，本身就不符合逻辑。
2
不管需要几把钥匙，开锁的规则是一样的：首先要取得钥匙们的忠诚。
忠诚从哪儿来？当然是买来的。
对价有很多种：油，金子，矿，资源，或者立法承诺。所以您真正的工作，是找出最好筹集和分配资源的办法。不管是国家，还是公司。
这些资源不应该全部分给人民吗？当然可以。但您金库里只有这么多宝藏，花在人民身上多一点，能用来换取钥匙们忠诚的，就少一点。
拿我港举个例子。
您知道全世界最有钱的政府在哪里吗？
香港。今年盈余1680亿港币，十倍于预期。
港府喜欢攒钱，财政储备破万亿，一整年只出不进还有剩。这么多钱从哪儿来？从大到小排列如下：1） 卖地；2）印花稅（港股）；3）房产税；4）全球最高房租差饷（开发商成本转嫁）；5）港铁（土地划拨无需立法监督，不计入支出：相当于没花一分钱，凭空变出个现金牛交通系统）；6）个税15%（可忽略不计）。
七年前因为钱太多，曾老师给每人发6000港币，引起了抗议。
发钱还不高兴？不高兴。发钱有卵用？民众唯一诉求是跳出房价这个火坑。问题是这个唯一诉求一旦被满足，上面1-6项，就只剩下6了。因为地产商才是钥匙。
所以，我们常识中“正确的事”，往往是不符合游戏规则的。把国家的财富花在国民身上，相当于给了您竞争对手一个巨大的破绽：您不满足，自有人会满足钥匙们的需求。您的左手右手边，永远只有“忠诚”和“傻瓜”。但“聪明”的钥匙们，心里永远有把秤。
在钥匙很多的“民主”国家，道理是一样的。
看美国。川普老师贸易战的保护对象，全部集中在铁锈带。硅谷不是国家的未来吗？精英们的选票不重要吗？不应该发糖争取他们吗？
应该。但是他们不是钥匙：或者太忙，或者看不起川普老师，反正关键时刻出来投票的不是他们。而铁锈带，虽然住的全是被硅谷淘汰了的loser，但是没关系，他们有时间，有政治热情，愿意投票，川普老师就应该让时代巨轮倒卷回来。
所以您觉得川普老师觉得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政治正确”有千万种，而在一线的政治家眼里，只有一种解读：就是现实。
3
钥匙越多越好吗？
否。这就是秘籍第二要穴：要精简“胜利联盟”。
这是历史故事里的常见情节：新主上位后，会“请走”一些打江山的功臣，然后重用前任的钥匙们。为什么要抛弃革命战友？前任的钥匙们不危险吗？
注意，“打江山”和“坐江山”用的钥匙不是同一串。
历史案例就不举了，我上国太多了，朱元璋老师刘邦老师，历史书上每页都有。我们来分析下川普老师和班农老师。
《周易•革卦》说，要创盛世，得完成三件事：“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大概意思是：有权力的大人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如虎。做战略的君子有理有节，潜移默化，如豹。小人（吃瓜群众）就能顺应变化，面朝大人，顺应服从。
美国的卦象并不好。君子不豹变：白宫里唯一的明白人班农老师，被炒，之后居然低声下气的道歉。大人不虎变：川普老师炒人快过发推，似乎一直在削弱自己的信任和权威，但似乎又放任这种混乱。排除大脑真混乱的可能性，那就是为了“虎豹同变”：炒人直到找到那串能树立自己绝对权威的钥匙为止。
没有人能独自统治，民主也一样。精简下的几把重量级钥匙，比如大财团，虽然不能直接给金子，但可以给“承诺”，比如通过利好相关行业的法律。必要时，要能说一套做一套。竞选时公开谴责某产业，入主后立刻通过利好该产业的法律：您的工作不是要有一个连贯的，人人都理解的政策，而是在天平两端平衡少数钥匙的利益。
这样您才能继续留在办公室。
4
您用来交换钥匙们忠诚的宝藏从哪儿来？
资源独裁国来自地下的矿，民主国家就是税。但为什么与独裁政权相比，民主国家的税都很低？
答案是“减税”可以取悦大众，民主国家的大众就是您的票仓。而在独裁统治下，“取悦大众”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直接拿来即可。当然，方法就很多了：您可以低价收购农民的农产品，再转手以高价出口，中间差价，就相当于令人乍舌的高税率。具体操作，可以问泰国的英拉姐姐。
再来看一下川普老师的大税改。
税改核心，简单说就是“富人更富您才能小康，胖子吃肉您才能喝汤”。这话能听吗？不能听。但这跟黑猫白猫是一个道理。而且既有经验依据（里根经济学）也有理论基础（滴漏效应）。虽然没被证实过。
川普老师的大税改，是美国三十年来第一次“结构性”改革：放弃食疗，直接上手术台，企业报表上真金白银的数字，直接切下来给您：放这种大招，目的不是短期刺激，而是要拉低整个国家的营商成本。这是场“前快后慢”的马拉松，目标是信心。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民主国家比独裁政权更适合生存。不是因为领导者人品更好，而是因为这是个相互作用的公式：民众负担越轻，生产力越高，税的单位贡献就越大，减税的空间就越大，饼就能摊的更薄。所以那些收入大程度依赖税收的国家，人民更自由。
当然，如果有一天，民主国家的家门口出现了巨大的油田或宝矿，那民主也许就到此结束了。我是说也许。因为您现在换取钥匙们忠诚的“对价”，不再依赖于公民的生产力，而变得跟资源独裁国一样了。民主国家也会垮台，通常就是因为这个。
要找例子，看战斗民族：普京老师对“民主”的容忍度，跟石油价格之间，能画出一条高度负相关曲线。
5
现在您看到这个世界到底长什么样了：最好的“民主”国家和最坏的“独裁”国家，都很稳定，夹在两者之间的是革命的山谷。
估计现在您也快吐了。容我再补充一句：我绝对相信世界上有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有志之士。但这个世界，有一个跟万有引力同样基本的“零规则”：没有权力，您什么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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