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我是“强迫症+抑郁症”病人家属(61)
图片来自网络
【度日如年】
我们三个人举棋不定,谁也没个主意。
我和哥哥没法商量什么,因为至少有一个人得陪着姐姐,我们俩也不想让姐姐看到我们纠结的过程,怕她更加纠结。只好时不时地发一个微信问对方的想法。看得出,他如我一般没有主意,闷闷地趴在床上不说话。
我之前打听到上海瑞金医院可以手术治疗顽固的强迫症,但网上评价褒贬不一,我们俩也不敢贸然做决定。
我和哥哥心里七上八下的,姐姐则把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脱下来挨个检查看看有没有粘到脏东西。她还在膈应早上厕所门前的那点气味,她认为自己的衣服很可能不小心粘到了脏东西。我和哥哥纠结的时候,她没心思考虑下面该怎么办,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检查自己的衣服。
我实在纠结得难受,就说给姐姐出去买点吃的。在这个空档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我没忍住哭了。我说:爸,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决断了。这个医院的医生也说姐姐的病治不好,只能缓解。但建议是住院,住院的话需要24小时陪护,不住封闭病房。如果住封闭病房,我们俩每周末轮流来看,虽然远但也是现实的。可是这个24小时陪护也成了难题了。医生说她住院需要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的全程陪护也难住我们俩了。去上海的话手术费五六万,全下来估计八万怎么也够了,这个没关系,我和哥哥出。如果能一下子治好姐姐的病,比这更多,我们也出。但网上的声音说啥的都有,北京的医生让我们慎重再慎重。如果真去了,我不敢保证姐姐肯定会好,万一做完了伤了哪条神经总是头痛之类的,在家里昼夜哀嚎着骂我和我哥可怎么办?你也受不了啊。
爸说:你们陪不了她,我了解她,就算你们工作不忙,她对人的折磨会把你们给弄神经质的。你听我的吧,给她拿点药就回来吧。要住院咱这就能住,只是吃的药物不同,跟咱们这医院商量下换成北京医生开的药就行了。
我大致心中有了主意。拿着给姐姐买的面包回了楼上。哥哥说,上海瑞金医生的对症医生每周二出诊,咱们现在去上海也是白去。但医院说,他们手术治疗强迫症治愈率是80%,他们说要是出那么多医疗事故,我们医院也就不要开了。
于是,我们三个人商量,我去医院取药吧,就让医生开在医院用的药。然后,我们准备回程,之后如果去上海,我重新挂好号再去。姐姐也同意了。
我去医院取药时,那个好看的男孩还在,手里拿着检查的单子。抑郁症让他做事缓慢,抢不上槽。他的候诊过程比我慢了好几个拍。可怜的孩子。
我问医生:如果是吃药的话我们在当地医院取药也可以吧,因为太远来一趟不容易。医生说:来北京不方便的话当然可以。
我说:那以后要吃多少量不好确定呀。医生说:参考当地医生的意见。我说:我意思是您能不能给留个联系方式,办公电话也行,好大夫在线可以付费约电话也行。医生说:联系方式不能给留,我们也不在好大夫在线上开通付费电话,北京市有规定。
后面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已开始候诊,她花白着头发,狰狞着面孔,刘海散落在眼前,仿佛很多天没洗过头,此时语气异常狂躁地骂我,说我耽误了她的时间。
我被骂得心里很堵,想着,为了姐姐我忍了,就像那次偷拍火腿肠被店员质疑一样,我都得忍。
办好了一切事,回到宾馆,姐姐还在看她的衣服。本来,我办完这一切不超过下午两点,当天完全可以回家。但姐姐说:“今天别回去了,回到家就黑天了,我害怕。”她说:“你别心疼这一天旅店钱,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让我一回吧。”我说:“我不心疼,钱我都已经付了。”我心里想的是,我不心疼钱,只是跟你在一起真的太难受了。
跟她在一起,我精神很紧张,走路时我得时时关注旁边有没有公共厕所,人群有没有拥挤,路上有没有狗便便,会担心别人会不会看出她精神有问题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再伤了她。就连“宾馆”这个词我都换成“旅店”或者“酒店”,生怕她听成了“殡仪馆”,然后再度说自己受了刺激。
我和哥哥走路得很小心,不能碰到墙;我们洗手不能甩水;我们扔到垃圾桶里的卫生纸得告诉下她是做什么用的;陪她的三天时间我和哥哥甚至都不敢上大号;路上有稍微看不明白的东西我们都不能踩;我还得时时担心她老也不上厕所,会不会把自己憋着。
这种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让我和哥哥仿佛被戴了紧箍咒,头紧巴巴得难受。
我们还得不停地回答她病态的问题,不停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里外检查,不停地把鞋底举起来给她看,不停地告诉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得不说,她真的太重了。重到时时处处都在害怕。不能吃饭,不能睡觉,甚至连免费的空气她都不敢随意呼吸。
我告诉她:那些食物我们吃得,你就吃得;这个世界很安全,你怕的那些东西不会存在;上厕所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连那些最美丽的女明星都会去,这真的害不到你什么;你未知的东西太多,但别人用了没事,你就不会有事,你又不是科学家,不可能穷尽到什么都懂,就是科学家也都是术业有专攻,不可能不分门类把一切都搞懂。
姐姐听了,不做声。一会起来又跟我说:你还是把你的衣服举起来让我看一下吧。
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看时间估计姐姐也该饿了,我问姐姐要不要吃点外卖,我是真希望她能好好吃顿饭。姐姐说:我还是吃面包吧,别的我吃不下去。
可怜的姐姐,普通人再平常不过的吃喝拉撒睡,在她这儿每一样都无比艰难。
我给哥哥点了份拌饭,我不饿,就没点。点的时候,姐姐没说什么。后来听我嘴里喃喃着“石锅拌饭”,她一听到“石锅”的字眼突然问我:“你能不能不订这个。我不知道石锅是什么,不敢让你们吃。”我说:“退不了啦,人家美团骑士已经取货了,你如果实在不让吃,只能是送来后直接扔掉。我说‘石锅’就是砂锅啊,有什么可怕的。”她听听说:“真的是砂锅?”多次确认后,说:“那你们吃吧。”
吃过饭,哥哥说,我出去抽根烟。
姐姐说:你就在屋抽吧,别出去了,我害怕。
哥哥说:你呀,其实就管你自己就好,不能圈囿别人的自由啊。
我对姐姐说:你就让他去抽根烟吧,几分钟的事,他也就回来了,不会走远。我那会出去给你买吃的,不也出去了吗?
我想的是哥哥会不会是想去外面的公共厕所去方便一下?我们都不敢在姐姐身边上厕所,怕一个不小心让姐姐受了刺激。
姐姐点点头。
哥哥下了楼。
没出三分钟,姐姐让我打电话给哥哥叫回来,我打了电话,哥哥没接。
姐姐说:不行,我害怕,你让他快点回来吧,你去找下他吧,下去马上就回来。
我不知道她是想到了厕所还是想到了凶杀案,反正我知道得马上把哥哥叫回来,就说:好。
我下了楼,找到了哥哥,让他上楼。
就这几分钟,姐姐说,她又受刺激了。我问:“你怕什么呢?”她说:“我怕厕所,怕谁在这儿上大号。”我说:“你放心,这个房间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俩都没去过。”姐姐说:“可是刚才你们俩都没在屋,我不知道我自己有没有去啊!”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嘭”的一声,她居然重到连自己有没有上厕所都不知道。
我故作镇定地说:“你不会,你每次上厕所都得看半天,我只出去不到三分钟都不够你看的时间。”姐姐听了,仿佛觉得有些道理,接下来还是要求我和哥哥把衣服脱下来里外检查。她说:“你们别出去了,这样检查我太累了。”
我原本对于上次姐姐复查胳膊走错路受刺激的事,还有点责备爸爸。这一天看来,她受刺激居然如此容易,在厕所门前走会受刺激,哥哥下楼几分钟她会受刺激,正常人哪能理解得了,又哪能照顾这么多事呢?
我们好不容易都躺下聊了会天,我说:“姐,你回去先吃段时间药看看效果吧。如果你觉得难受,或者像前一段时间一样难受得活不下去,想要搏一下命运时,你再找我吧。我带你去做手术。但这个决定,我不敢给你做。我也怕万一做坏了,余生你都在怨我中渡过。”
她同意了,又让我陪着检查了好几遍卫生间,然后姐姐又要检查我的衣服,检查一遍又一遍。很晚的时候,我们都困了,躺着昏昏欲睡。姐姐说,我还得检查一遍你们的衣服,你们帮我举一下。我说,姐,我太累了,让我哥拿起来给你看吧。
此时,哥哥也有点绷不住弦了,就说:“你怎么过日子都行,但是别人不能受你摆布,我们有我们的思维方式,我们自己衣服干净或是脏都由我们自己说了算,你不能管的。”姐姐依旧温柔但不容置疑地说:“你还是拿起来让我看看吧。“
哥哥耐着性子给她看。
终于一切检查完了,也关了门窗。姐姐轻声说:“我都要哭了。“我问:“又怎么了?不都看完了吗?”
姐姐说:“厕所我没看好。”
我说:“那就看吧,你就开厕所灯就行。”
姐姐说:“不行啊,这边灯也得打开。等你哥睡着的吧,我怕他再说我。”
我说:“没事,你看吧,我不让他说你了。”
然后,我打开灯又陪着她检查了一遍厕所,一个坐式马桶让她充满惊恐,惊恐到无比焦虑。
然后是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这样的过程经过了四五次后,我疲劳地一点都不想动,就说:“姐,咱别闭灯了,我把厕所灯给你留着,把厕所门给你支好。你想起来看,你随时起来看。我也累一天了,现在都这么晚了,我也有点起不动了。
姐说:“要不然你找个绳把我手拴起来吧,这样我就不担心自己去上厕所了。我现在自己有没有上厕所也记不住了,我总担心自己上厕所。“
我说:“我上哪儿给你找绳去啊,你那么多忌讳,不会自己上厕所的。你放心吧。如果你真要上厕所时,喊我就行, 我还可以陪你。”
经历这一次次开灯关灯,本已睡着的哥哥被吵醒,但没作声。这一夜,他就这样眯着眼看着姐姐,他怕姐姐会出事,姐姐一夜无数次去厕所查看,哥哥就这么看了他一宿。
这一切,真的度日如年。
爸爸之前说:跟你姐去看病,会把你和你哥给靠倒的。你们陪护不了她,她会把你们都搞神经质的。当时我还不屑,想着年纪轻轻的,哪那么容易倒啊。当时我也没想到医生会要求她住半开放病房,要求家属24小时陪护。现在看来,爸是最了解姐的人,他相信,对于姐姐,除了他,没人受得了。可他不经意间,已经七十三岁了。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